父亲又招了次手,然晋被母亲推出去;他回头望了眼微笑的母亲,揉揉发红的眼尾,迈步跟上。
父亲的书房在二楼最角落,书架上放了一排又一排书本,大多数是商业书刊。新家书房採高挑设计,不似老家那样让人觉得压迫——如果少了绷着脸的父亲的话。
然晋跟着父亲进书房,顺手关上门。他暗暗观察父亲的表情动作,内心不断告诉自己得冷静。
父亲不会对自己如何的……对吧?
时隔多年再次与父亲独处,即使母亲向他披露这四年来他不曾知晓的过去,心理阴影也并非那么容易消除的。
但是——他看着父亲不减威严的身影——自己有勇气面对了。他不会要求一向自傲的父亲多说什么,更不会期望他道歉。
就算父亲仍对他不满——那就这样吧,起码还有母亲。
「你结婚了?」
父亲背对着他不知在做什么,然晋尚在给自己做心理建设,冷不防听到这么个问句。
他轻轻抚摸银戒,「是的。」
「对方是谁?」
「……」然晋抿唇,思考一阵子后,诚实回答:「旭阳。」
果然,达各的动作明显一顿,侧过头。他淡淡地往青年那边望了眼,然晋下意识挺直了背。
父亲只扫了他一秒便回头继续手上的事,口中问道:「怎么认识的?」
「我们……」他迟疑了两秒,回想起自己的人设。「在一次项目合作中,认识的。」
「是吗?」
达各拿着某个东西坐到椅子上,品了口高山茶。
「是……」
父亲的眼神让他心虚不少,然晋低头,盯着桌脚看。他听见父亲用笔尖一下下敲着桌面,节奏规律得没有丝毫延迟或加速。
「……看来,帆煜有告诉你。」
然晋愣住,疑惑地看向对方。
「那两个,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在隐瞒。」达各再次开口,视线仍停在小儿子身上。「我早知道你逃了……不需要说谎或道歉,只要说你在外面过得如何。」
父亲竟然清楚得很。
「父亲,我……」
然晋慌忙地想鞠躬,被达各一个手势制止。
「说。我想听。」
远远脱离预想的对话,让然晋完全不知该怎么接下去,张开嘴却迟迟没有发出声。
达各也没有催促他,戴上老花眼镜,拿着钢笔写字。
「……过得,还行。」看见父亲这反应,然晋反而说不出什么实话。「在海林住了几个月,生活还算过得去……」
「是吗。海林在哪里?」
「在……海桑旁边。」然晋略有忐忑,「就是新年庆典满有名的那个海桑。」
达各取下眼镜,「冬天很冷?」
「啊,是的。」他捏捏手指,逼自己看着父亲。「冬天会下大雪,四处都是白的。」
「居民如何?」
「他们都很好,很善良。」
「旭阳对你如何?」
「他……」然晋想起那股太阳味淡香、想起那抹明亮笑容,神色不自觉放松许多。「他对我比谁都好……我很爱他。」
达各点头,没再继续问,起身缓步走到然晋面前。
「……你的教授是出名的严厉。」
这句话与前面完全对不上。然晋露出困惑的脸。
「毕业那天,你的教授对我说,你是个很棒的学生,能力不输alpha。」
他递出一个牛皮信封袋,很轻,上面写了青年的名字。
然晋伸手接下,耳朵听见他以往不曾讚美过自己的父亲说:
「而我深以为然。」
然晋愣愣地盯着面前的父亲,几秒鐘后,眼眶又红了。刚哭过的人泪点总是比较低,不过他强忍住没有掉一滴泪。
青年捏着信封,从父亲平淡的眉眼之间读出一丝讚赏。
兴许是儿子的目光太过激动热烈,达各轻咳一声,走回桌前开始整理他那张一点也不凌乱的书桌。
「……那是你早就该拿到的东西。」瞄见然晋仍然望着自己,他拋出另一个东西转移小儿子的注意力。「婚礼早点办,让某些人歇歪心思。」
然晋收紧指节,喉头发乾,咬着下嘴唇笑了。
「会的……父亲。」
那两枚钢笔字笔锋遒劲,完美反映出下笔人的风格。
他郑重地将信封对摺收好,抬起头继续用微红双眼,微笑着望向父亲。
「……好了,吃饭。」
然晋点头,竟是从父亲身上读出一点难为情。
他吸了吸鼻子,笑着回应:「好。」
然晋走过前院、出了围墙,撞上要回来的帆煜。
「……」
「……」
一时间相顾无言,然晋看着西装衬衫都起了皱褶的兄长,脑子里冒出「狼狈」这个词汇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