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内侍们一会儿给皇帝鼓舞助威,一会儿又提醒皇后注意躲避,个个儿撅着腚仰着脖儿,喊得唇焦口燥。
雍盛追得正起劲,不料前头的凤凰猝不及防地来了个紧急刹停,仙鹤没控住,一头栽上去,两个风筝撞到一起,盘旋着紧紧缠绕。
雍盛用力扯了扯,撕掳不开。
谢折衣便从袖中抽出匕首,割断了线。
因跑动,雍盛额上出了些汗,薄薄一层,晶莹地闪着微光,他目送着两只风筝飘远,忽然道:“真羡慕它们。”
“什么?”谢折衣一时没反应过来。
“风筝啊。”雍盛道,“自由自在的,想飞去哪儿就飞去哪儿,还有个伴儿,随心所欲不孤单,多好。”
“嗯。”谢折衣微笑着附议,“那就祈盼来世能做个风筝。”
“是做对儿风筝。”雍盛纠正,“孤零零一个多没劲。”
“好。”谢折衣的眼睛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敛了笑意,换上极认真的神色,但语气还是那样轻飘飘的,“做一对儿没线的风筝。”
他话音落下的瞬间,鼓楼恰好敲响五更天的钟声,满京城的爆竹争先恐后次第炸响,大团大团灿烂的烟火铺满头顶的深色夜幕,仿佛寂静的墨水池里刹那间涌入斑斓颜料,如星雨,如虹霓,如花开千树,流萤万点。
雍盛看过来,眸底映着满天烟火,亮得惊人,笑问:“新元肇启,不许个愿吗?”
“一愿世清平。”谢折衣想也不想地道,“二愿圣体强健。”
“三呢?”
“三愿君不疑臣,臣不负君。”
那年除夕三愿,雍盛后来在心中记了一辈子,他一度拼尽全力想去实现,却发现,世间既有所愿所求,就有事与愿违,求而不得。
为释众疑,翌日新年,群臣朝贺之际,皇帝明发圣谕,传大将军入宫奏对。
谢策月抗旨不遵。
举朝哗然。
当日,参其悖逆谋反的劄子一下子黄沙般漫来。
其中骂得最凶的,就是户部尚书林辕。
林辕弹劾谢策月, 称其悖逆欺主藐视皇威。
这一下无异于高调宣战,捅了马蜂窝。
要知道,御史台里有的是御史, 这帮御史中起码有一半姓“谢”,毕竟御史中丞向经就是谢衡的老丈人。
你手下有言官,可巧, 我手下也有,京城里有的是纸张和墨水, 咱们走着瞧。
于是一大堆弹劾林辕的折子也纷至沓来, 直攻林辕“贪墨爱财,崇侈靡, 少清操”。
攻击了私德, 也不忘罗织欲加之罪, 又劾其“倾轧同僚,进谗挑唆”。
吵了足足两日, 御史汪实紧跟着上疏弹劾谢策月“拥兵自重, 有谋逆之嫌”, 并劾谢衡“专柄擅国,背主徇私”。
这便是将战火扩大化了, 对方自然也不甘示弱, 迅速纠结数人联名上奏,请旨“清君侧”,要圣上明辨是非, 清剿林党。
事态越来越严重了。
谢策月领着二百亲兵就驻扎在城外, 但此刻京城里的大小官员根本没人知道他究竟带了多少兵。
谁知道呢?
或许这二百亲兵只是个麻痹敌人的诱饵,大部队正昼夜疾驰,赶来支援呢?再悲观一些, 可能大军就在后头不远处埋伏着,只等谢首领一声令下,就攻城造反呢?
皇帝唤来谢戎阳,向他表达了这个担忧。
“你弟是想造反吗?”雍盛如此开门见山地问。
谢戎阳虎躯一震,面色陡变,显是受惊:“圣上为何作此猜想?”
“不光朕这么想。”雍盛无奈道,“朝中有一半的臣工都这么想,再过几日,全京城恐怕有一半的老百姓也都会这么想。”
谢戎阳后背登时出了一层白毛汗:“圣上明鉴,臣弟虽行事张扬了些,但绝无不臣之心。”
“你又如何知晓?”雍盛发出诛心之问,“你说他并无不臣之心,那你跟朕解释解释,他为何抗旨,拒不进城?”
谢戎阳张了张嘴,竟哑口无言。
“兄长啊。”皇帝转身坐进那张高大的龙椅里,他虽清瘦,但再瘦弱的人,只要做在龙椅上,周身都会迸发难以言喻的威势来。雍盛摩挲着扶手上那两头华贵威武的金色盘龙,叹息道,“可怜你谢氏长子,按理说炙手可热,呼风唤雨,可实际的境遇并不比朕这傀儡皇帝好上多少,事到如今,被你父亲与胞弟联手蒙在鼓里,还一无所知。”
谢戎阳瞳孔骤缩,呆了,忽然解剑跪地,顿首道:“微臣愚钝,还请圣上明示。”
“也好,即便败了,也该明白自己败在何处,往后失意踌躇时也不至捶胸顿足,为今日错失良机而懊悔终身。”
皇帝略一招手,一旁侍候的怀禄便双手捧着漆盘,走到谢戎阳跟前:“殿帅请看。”
漆盘中静静躺着几封信件。
谢戎阳注视着,注视着,手经不住颤抖起来,他强行克制住,但